日期:2025-08-31 06:58:55
1983年的夏天格外炎热,蝉鸣声从早到晚不知疲倦地响着,仿佛要把整个县城都煮沸。我,周大宝,县一中的物理老师,正和几个发小挤在老王家那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,就着一盘花生米和半只烧鸡,喝着供销社打来的散装白酒。
"要我说,咱们学校新来的那个语文老师,赵小雅,长得可真带劲!"我仰头灌下一口酒,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,说话也开始不过脑子了。
发小王铁柱用筷子敲了敲我的碗边:"哎呦,周老师这是春心荡漾了啊?"
"去你的!"我笑着推了他一把,"我就是觉得,这姑娘跟别人不一样。上周我在办公室批改作业,她坐我对面备课,那认真的样子..."我咂了咂嘴,又给自己倒了杯酒。
"哟,咱们周大宝这是动真格的了?"另一个发小李建军起哄道,"有本事你追一个给我们看看!"
酒精上头,我一拍桌子站起来:"追就追!不瞒你们说,我周大宝要是认真起来,不出三个月,保证让赵小雅成为我媳妇儿!"
展开剩余92%屋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和口哨声。我正得意洋洋地准备继续吹嘘,突然发现屏风后面似乎有动静。老王家的屏风是那种老式的绢面屏风,隐约能看到后面有个人影。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屏风被轻轻推开,赵小雅那张白皙精致的脸出现在我们面前。她今天穿了件淡蓝色的确良衬衫,扎着马尾辫,嘴唇抿成一条直线,眼睛里像是结了一层冰。
整个屋子瞬间安静得能听见针掉在地上的声音。
"赵、赵老师..."我的舌头像是打了结,"你怎么在这儿?"
"王老师请我来拿他妹妹的高考复习资料。"赵小雅的声音很轻,却像刀子一样锋利,"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。"
我张了张嘴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赵小雅从桌上拿起一叠用报纸包好的书本,转身就走。临出门前,她回头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让我浑身发冷。
"周大宝,你完了。"王铁柱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。
那天晚上,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,脑子里全是赵小雅临走时那个眼神。我认识她才两个月,她是今年春天才分配到我们学校的师范大学毕业生,教高一语文。而我,虽然只比她大四岁,却已经是有五年教龄的"老教师"了。
第二天早上,我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学校,特意绕开语文组办公室,直接从后门溜进了物理组。整个上午我都提心吊胆,生怕遇见赵小雅。好在当天我们没有共同的课,我侥幸逃过一劫。
下午最后一节课后,我照例去学校浴室洗澡。县一中的教职工浴室很小,只有六个淋浴头,用木板隔成小间。我正哼着《乡恋》冲掉头上的泡沫,突然听见浴室门被推开的声音。
"有人!"我喊了一声。
没有回应,但脚步声却越来越近。我疑惑地探头往外看,差点惊叫出声——赵小雅穿着整齐的衬衫长裤,手里拿着我的衣服,就站在我的隔间外面!
"赵老师!这是男浴室!"我慌忙扯过毛巾遮住身体。
赵小雅冷笑一声:"我知道。"她晃了晃手里的衣服,"周老师不是说要娶我吗?怎么,现在知道害羞了?"
我的脸烫得能煎鸡蛋:"那、那是喝多了胡说八道..."
"哦?酒后吐真言啊。"赵小雅向前一步,我不得不后退贴在冰冷的瓷砖墙上,"周老师,我昨天想了一晚上,觉得你这人挺有意思。"
我咽了口唾沫,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。
"所以,"赵小雅突然笑了,那笑容让我心里发毛,"我给你个机会。你不是说要娶我吗?行啊,你倒是来我家提亲呀。"
"什么?"我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"提亲,听不懂吗?"赵小雅一字一顿地说,"按照咱们这儿的规矩,正儿八经地提着礼物上门提亲。怎么,周老师不敢?"
我这才明白她是在戏弄我。一股倔劲儿突然涌上来:"谁说我不敢!什么时候?"
"这周六下午。"赵小雅把我的衣服挂在挂钩上,"我家在城东教师大院3单元202。不来的是小狗。"说完,她转身就走,留下浑身湿漉漉的我呆立在原地。
直到浴室门"砰"地一声关上,我才回过神来,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。提亲?我对赵小雅家的情况一无所知,甚至连她有没有对象都不知道!但话已出口,现在退缩岂不是要被全校老师笑话死?
周六一大早,我就跑到县里最好的百货商店,按照母亲说的提亲规矩,买了四样礼:两瓶西凤酒、一条大前门香烟、一包上好的龙井茶,还有一盒稻香村点心。母亲听说我要去提亲,高兴得合不拢嘴,连夜给我赶制了一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。
"大宝啊,赵老师家是做什么的?"母亲一边给我扣扣子一边问。
我支支吾吾:"好像是...教书的?"
母亲瞪大眼睛:"你连人家家里做什么的都不知道就敢去提亲?"
我硬着头皮说:"反正都是正经人家..."
下午三点,我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教师大院3单元楼下,两条腿直打颤。上楼梯的时候,我不断给自己打气:大不了就是被拒绝,反正本来就是赵小雅逼我来的...
202室的门上贴着一个倒"福"字。我深吸一口气,抬手敲门。
门开了,赵小雅站在门口。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粉色的连衣裙,头发披散着,比平时在学校里更加柔美。看到我手里提的东西,她明显愣了一下。
"你真来了?"她小声说,脸上闪过一丝慌乱。
我挺直腰板:"男子汉大丈夫,说到做到。"
赵小雅咬了咬嘴唇,侧身让我进屋。客厅里坐着一位戴眼镜的中年男人,正在看报纸。听到动静,他放下报纸抬起头——我差点把手中的礼物摔在地上。
"赵、赵老师?!"我失声叫道。
那是我高中时的物理老师赵明德!全县有名的严厉教师,当年我没少挨他的粉笔头。
赵明德推了推眼镜,眯起眼睛:"周大宝?"
我感觉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。十年过去,赵老师看起来老了些,但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一点没变。
"爸,这就是我跟您说的周老师。"赵小雅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。
我的大脑一片空白。赵小雅是赵明德的女儿?那个总在办公室说"我父亲如何如何"的赵明德?
赵明德上下打量我一番,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礼物上:"这是..."
"赵老师好!"我猛地鞠了一躬,"我是来...来..."我瞥见赵小雅在父亲背后冲我做口型,一咬牙,"来提亲的!我想娶小雅为妻!"
客厅里安静得可怕。赵明德的表情凝固了,赵小雅捂住了嘴,而我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我保持着九十度鞠躬的姿势,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赵明德老师家的水泥地面上。时间仿佛凝固了,耳边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。
"噗嗤——"
一声轻笑打破了沉默。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,看见赵小雅正捂着嘴,肩膀一抖一抖的。赵明德老师推了推眼镜,严肃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。
"起来吧,像什么样子。"赵老师指了指沙发,"把东西放下,坐。"
我战战兢兢地照做,西凤酒的瓶子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赵小雅给我倒了杯茶,手指在杯柄上轻轻点了两下,像是在安慰我。
"周大宝..."赵老师端起茶杯吹了吹,"1980年县一中毕业,物理单科成绩全县第三,现在在母校教物理,对吧?"
我瞪大眼睛:"您还记得我?"
"教了三十年书,记性还没那么差。"赵老师哼了一声,"尤其是你最后那道电磁学大题,解法很巧妙。"
我没想到十年前的一场考试能让赵老师记到现在,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。赵小雅好奇地在我们之间来回打量:"爸,您以前教过周老师?"
"何止教过。"赵老师放下茶杯,"他要是继续钻研物理,现在应该能在研究所工作了。"
这话让我心头一热。高中时我确实对物理痴迷,但高考后考虑到家庭条件,还是选择了师范院校,为的是早点工作帮衬家里。
"赵老师过奖了,我现在教书也挺好的..."我挠挠头。
"哼,没出息。"赵老师嘴上这么说,眼神却缓和了许多,"小雅,去把阳台那盆茉莉搬进来。"
赵小雅不情不愿地起身,临走时偷偷冲我眨了眨眼。客厅里只剩下我和赵老师,空气又紧张起来。
"说吧,"赵老师直视我的眼睛,"你是认真的,还是跟小雅闹着玩?"
我攥紧了膝盖上的裤子布料:"赵老师,我承认一开始是酒后胡言。但这两个月和赵...和小雅同事相处,我是真心觉得她特别好。今天来提亲,虽然是被她将了一军,但我周大宝说到做到。"
赵老师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钟,突然站起身:"跟我来书房。"
书房里堆满了书籍和教案,墙上挂着中国地图和元素周期表。赵老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《普通物理学》扔给我:"翻到第187页,把这道题解给我看。"
我愣住了:"现在?"
"怎么,当老师几年就把知识还给我了?"赵老师挑眉。
这是一道关于电磁感应的综合题,确实有些难度。我深吸一口气,拿起桌上的铅笔和草稿纸开始演算。十分钟后,我把解答递给赵老师。
他仔细检查了一遍,微微点头:"基本功还在。"然后又从抽屉里拿出一沓试卷,"这是小雅班上这次的物理月考,你批改一下。"
我这才明白,赵老师是在用他的方式考察我。我静下心来,认真批改起试卷,遇到有争议的题目就和赵老师讨论。不知不觉间,我们仿佛回到了当年的课堂,只是这次,我们是以同事的身份在交流。
"爸!你们在干什么呀?"赵小雅推门进来,手里端着切好的西瓜,"周老师是来...来那个的,又不是来考试的!"
赵老师摘下眼镜擦了擦:"我总得看看这小子配不配得上我女儿。"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:"赵老师,您的意思是..."
"别高兴太早。"赵老师站起身,"下周日,带你母亲来家里吃顿饭。"
这就是同意了?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,赵小雅的脸红得像她手里的西瓜瓤。
离开赵家时已是夕阳西下。赵小雅送我到大院门口,夏风吹起她的裙摆。
"没想到你这么厉害,"她小声说,"我爸很少对人这么和颜悦色的。"
我鼓起勇气握住她的手:"那你能不能告诉我,为什么逼我来提亲?"
赵小雅低头玩着辫梢:"其实...我早就注意到你了。每次在办公室,你给学生讲题时都特别耐心。那天听到你的醉话,我又生气又...又有点高兴。"
我的心像泡在蜜罐里,原来不是我一个人在偷偷关注对方。
"周大宝,"赵小雅突然正色道,"你要是敢对我不好,我爸能用一百种方法让你在物理组待不下去。"
"我保证,"我举起三根手指,"以后家里的饭我做,衣服我洗,工资全交给你管。"
赵小雅噗嗤笑了:"谁要管你工资!快回去吧,记得下周日带阿姨来。"
接下来的日子像做梦一样。我和赵小雅的关系在学校里还是保密的,但每天早读前,她都会在我办公桌抽屉里放一个煮鸡蛋;我则会在她上课时,"恰好"路过她的班级,从后门给她递一杯晾好的菊花茶。
我们最常约会的地方是县城外的小河边。赵小雅喜欢带本书坐在柳树下看,我就躺在草地上,透过树叶的缝隙数天上的云。有时候她会突然考我背诵古诗,背不出来就要罚我去供销社给她买话梅糖。
"关关雎鸠,在河之洲——下一句是什么?"某个周末的午后,赵小雅合上《诗经》问我。
我正昏昏欲睡,随口答道:"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。"
"错!"她得意地用书轻拍我的头,"是'窈窕淑女,寤寐求之'。罚你明天给我带两根奶油冰棍。"
我趁机抓住她的手腕:"赵老师,你这是在滥用职权。"
赵小雅的脸又红了,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忍不住凑近,在她脸颊上轻轻一吻。她的睫毛像受惊的蝴蝶翅膀一样颤动,但没有躲开。
周日很快到来,我母亲穿着她最好的的确良衬衫来到赵家。让我意外的是,赵老师居然亲自下厨做了红烧肉。饭桌上,两位长辈从我们小时候的糗事聊到县里的教育发展,气氛出乎意料地融洽。
"亲家母,"酒过三巡,我母亲突然改了称呼,"你看俩孩子的事..."
赵老师放下酒杯:"小雅还小,才二十二。"
"爸!"赵小雅急得在桌下踢我的脚。
我赶紧接话:"赵老师,我可以等。而且我们结婚后小雅还能继续教书,我们学校双职工分房还能优先..."
"谁要跟你分房了!"赵小雅羞得直跺脚,把大家都逗笑了。
最终,在两位长辈的商议下,我们的婚期定在了次年五一劳动节。那天晚上送母亲回家时,她神秘兮兮地从柜子里取出一个红布包:"这是你外婆传给我的,现在给你未来的媳妇儿。"
打开一看,是一只成色极好的玉镯。母亲说这是当年外婆用三块大洋换来的,一直留着给孙媳妇。
1984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。三月刚过,校园里的桃树就开满了花。我和赵小雅的婚事成了学校公开的秘密,校长特意把我们的课程都排在了上午,说是"方便你们下午去置办结婚用品"。
那时候买东西还要凭票,我们攒了半年的布票才够做一床新被面。赵小雅亲手绣了一对鸳鸯枕套,针脚歪歪扭扭的,但她坚持要放在婚床上。
"反正关灯睡觉谁也看不见。"她理直气壮地说,我笑着把她搂进怀里。
婚礼前一周,赵老师把我叫到家里,郑重地交给我一个存折:"这里面有八百块钱,是我这些年攒的。你们年轻人刚成家,用钱的地方多。"
我推辞不过,只好收下,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赵小雅过上好日子。
五一那天,天气格外晴朗。我在几个发小的帮助下,骑着借来的三辆自行车去赵家接亲。赵小雅穿了一件大红色的确良连衣裙,辫子上扎着红头绳,羞答答地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搂着我的腰。一路上不断有熟人放鞭炮祝贺,我们就像国王和王后巡游一样缓缓穿过县城的主街。
婚礼在学校的礼堂举行,简朴而热闹。校长当证婚人,同事们凑钱买了暖水瓶和搪瓷脸盆当贺礼。赵老师难得地穿上了西装,在台上讲话时几度哽咽。
"我教书三十年,"他说,"最骄傲的两件事,一是教出了周大宝这样的学生,二是培养了小雅这样的女儿。今天,这两件事变成了一件事..."
赵小雅哭得妆都花了,我偷偷在桌下握住她的手。
闹洞房持续到晚上九点,最后是赵老师出面才把那些闹腾的年轻人赶走。当我们终于独处时,赵小雅从枕头下拿出一本装订好的小册子。
"送给你的新婚礼物。"她小声说。
我翻开一看,是手抄的《唐诗三百首》,每一页空白处都画着可爱的小插图。最后一页写着:"愿我如星君如月,夜夜流光相皎洁。"
"我抄了三个月,"赵小雅靠在我肩上,"手都酸了。"
我紧紧抱住她,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桂花香。窗外,五月的晚风轻轻吹动新挂的窗帘,远处传来县广播站播放的《甜蜜蜜》。
那一刻,我知道,无论未来有多少风雨,我们都将携手走过。就像物理定律一样确定无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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